温儒敏：读书的兴趣没有了，语文也就没有了
暑期里，入职刚满一年的北京十一学校语文教师赵楠带着自己设计的“社会·人际交往”课例来到河南省实验中学，准备与该校的崔矿山老师共同完成一堂特殊的语文阅读课。
说它特殊，是因为其主旨由阅读延展至行动，不仅课前要让学生阅读大量文本，在问题探究环节引导学生理解文本、提出问题，而且通过主题研究、辩论、写作等实践活动收获阅读之树结出的思辨之果、思想方法之果、价值观之果。
▲赵楠在教室指导学生阅读 陶师逸 摄
距离那次课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，赵楠依然难掩兴奋，在“2015阅读行动论坛”上，她不仅把自己设计的面向社科领域的多文本阅读课例分享给大家，还领略了来自深圳、郑州、南京等地老师们带来的面向艺术、历史领域的多文本阅读课。
论坛主办者之一商务印书馆一向以“服务教育、引领学术”为己任。“如何让学生的阅读行为真正发生，而不是只听教师精讲精读？如何让学生主动学习，而不是以被看护者的心态进入阅读？如何让学生拥有多样化的学习体验，进而提升阅读的效率……这些一直困扰老师们的问题，我们需要结合学校实际予以回答。”商务印书馆总编辑周洪波用一连串问号道出了“阅读重在行动”这一论坛主题。据他介绍，此次论坛还是他们组织语文教学专家、一线教师共同编写的《中学生阅读行动读本》的“演练场”。
“丰富适切的文本将学生引入更广阔的世界”
赵楠负责的是《中学生阅读行动读本》高中社科单元，书的编写和课程设计能在实际的课堂中加以检验令她特别开心。
早在几个月前，她就着手为这个单元中的“人际交往”主题遴选文本了。她摒弃了市面上常见的“鸡汤文”，同时也排除了过于艰深的学术专著。她确定的选文原则是：高位引领，激发兴趣。“我不会给学生选‘鸡汤文’，但也不同意太早让学生读特别专业的学术著作。太难的话，兴趣很难产生，阅读行动难以真正发生。”她说。
最终，她选择了《珍贵的尘土》（选自《金蔷薇》）《爱与友谊》（选自《给莉莉的信》）以及蒙田的《论友谊》、叔本华的《了解他人》以及《傅雷家书》中有关友谊、爱情的信件等。除此之外，还有拓展篇目，比如嵇康的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等。
▲赵老师选择的图书《给莉莉的信——关于世界之道》
莉莉是本书作者艾伦·麦克法兰教授的外孙女，17岁，对世界之道充满好奇，经常向他提问。于是，教授写下这部专著，以30封信的形式，回答了莉莉的部分问题。因此本书面世后，立即在英国引起巨大轰动，评论界一致认为它即将或已经跻身经典宝库，成为英国为世界贡献的又一部杰作。目前本书正被多国翻译，被认为是了解世界的必读书。
赵楠认为，文选是通向阅读世界的桥梁，不是读完就结束了，也不是布置给学生的“任务”，而是据此将学生引入一个更广阔的世界。所以，在带领学生读书的时候，她和崔老师都特别注意让书与学生的认知、经历、生活取得联系。比如在介绍《给莉莉的信》这本书时，她告诉学生这是一位有爱的外公给他的外孙女写的信，她称作者艾伦·麦克法兰为艾伦姥爷，让同学们觉得很亲近。“我后来看有的同学直接把信写给了艾伦姥爷，特别有意思。”导读的时候，她会提示学生：艾伦说的可能很有道理，但是要注意他的立场，他是白种人，一个学者，又是一个老人家，这几重身份让他会有这样的立场、观点；同时引导学生：他的片面又在哪里呢？进一步激发学生去思考。
《傅雷家书》中的一段节选，是当时傅雷听说儿子在国外谈恋爱了，就写给儿子一封信。“其中一句说：对方把你作为他整个世界，既宝贵又危险。我问学生：为什么傅雷会这样讲？同学们的回答非常有趣。我就对他们说：你们比我17岁时成熟，我很欣慰。然后我们又谈到傅雷一再强调的要理性、庄严、虔敬等等，有些同学没有恋爱的经验，但是他把它迁移到了友情、和别人的相处方面，也非常有意思。”说起在读书中与学生的互动，年轻的赵楠现出享受的神情。
崔矿山则带学生将诸葛亮的《诫子书》和《傅雷家书》做了一个对比阅读，大大拓展了学生的思考维度。
阅读行动还体现在阅读之后的实践活动。“引用你读过的文章中2至3个观点，给你的朋友、家人或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”；“在网上发起互联网+时代人际交往形态与心理调查”；“以近朱者赤、近墨者黑为主题进行辩论”……赵楠和崔矿山设计的几个实践活动引发了学生极大的兴趣。“因为有读的书做支撑，所以学生辩论时表达的想法更深刻，更有层次，也更有理有据。”崔矿山说。
叔本华的《了解他人》和布卢姆的《美国精神的封闭》是比较难的，赵楠说，没想到同学们做了非常漂亮的概括，“他们的文献综述能力不亚于大学生”。
一个男生不无得意地说：“这么难理解的文章我都读得懂，语文课文简直弱爆了！”
“语文世界那么大，我想带学生去看看”
专题阅读(分组)（2课时），问题探究(分组)（1课时），专题阅读(全体)（3课时），主题研究(全体)（1课时），交往辩论（1课时），信件写作（1课时），展示交流（1课时）。两周左右时间，10个课时，涉及十几种书籍，阅读文选3万多字。一些老师问：“语文课可以这么上吗？”
河南实验中学高一（3）班学生徐文博表示，这样的课与通常的语文课大为不同：“这次讲课的方式是比较独特的，它不是通过研究某一篇文章的字词句段来学习，而是在大量阅读的基础上，由老师引导我们提出观点，交流感受。在课外阅读和45分钟的课堂上，了解百家之言，考验了我们的自学能力和分析问题能力，这样上课很有意思。”
论坛会场所在地河南省实验中学是“世界那么大，我想去看看”这封网上热传的“最具情怀辞职信”的“发祥地”，因此，参加论坛的老师们都爱用这个有情怀的句式表达观点。其中，表达最多的意思便是语文那么大，一定要让学生产生想去看看的欲望。
在南京市第十三中学语文教研组长曹勇军看来，语文课堂教学的过程是从文本到知识到方法，再抵达情感、价值观、人格、精神，它是为了占有而抛弃，为了拆除而临时搭建的，它是过程性的，“我凭借着它来学习语文，可是凭借它学习语文之后，我会不断地再往前走，超越它”。
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研究员蔡可认为，现在的语文课教与学过于依赖教师，学生的阅读行为难以发生。怎样才能让语文“大”起来？曹勇军说：“打了上课铃，语文学习开始，打了下课铃，语文学习更开始，这才是语文。”他的意思是，要推倒四面墙，让语文学习和生活联系在一起，“浩浩荡荡、汹涌澎湃的生活是语文学习不竭的动力，也是最后的归宿”。
蔡可介绍，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修订组对语文的核心素养概括为四个方面：语言建构与运用、思维发展与品质、审美鉴赏与创造、文化传承与理解。这就要求语文课不能再上成缺少课外阅读的“半截子”语文课。“整本书阅读研讨、思辨性阅读与表达、基于社会生活的阅读与交流……”从高中课程标准创设的目标任务群来看，也特别强调读整本书的经验建构。
“读书的兴趣没有了，语文也就没有了”
“大学里面读书状况非常不好，除了读自己的教科书、专业书，大学四年能够完整地读几本书的人很少。”在以《语文课要重视读书》为主题的专家报告中，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温儒敏痛心地说。他认为，谈学生的语文水平、能力、素养，不要讲那么多，最核心的就是看他喜欢不喜欢读书。
▲温儒敏教授主题演讲《把培养读书兴趣，作为语文教学头等大事》
在这个浮躁的年代，他建议语文老师要“以不变应万变”，要有定力，要回到读书的立场。“市场经济提出‘1+X’，我们的语文也要‘1+X’，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培养学生的读书习惯，只要读书了就能够拯救语文。”他强调，“多读书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读书，是读整本的书，是一本本地读，不是一篇篇地读。
他认为，败坏学生的读书兴趣也是学生不喜欢语文课的原因。“现在我们的语文教学基本上就是把好文章切割成若干个知识点，然后一点点地喂给学生，说得难听一点，即使讨论也是喂给学生的，学生记忆，然后踩点，踩点就得分。课堂上讲鲁迅、朱自清、《陋室铭》他不喜欢，课后他自己看《盗墓笔记》，穿越的、言情的、玄幻的。这些东西我们老师也要看一点，才能跟他对话。”温儒敏说，败坏了学语文的胃口，不能培养阅读的兴趣，几年下来，比较乖的学生学会了考试，不乖的连考试都没学会，总之，读书的兴趣没有了，语文也就没有了。
他提出的改进方式是，把精读和略读分开，“精读你可以多讲讲，但不要采取一个模式，老是背景、中心思想、段落大意那一套。还是让学生先读，然后再梳理。可以采取‘1+X’的办法”。他对论坛中的整体阅读教学表示赞成。
“整体阅读教学是要把很多文本同时交给学生，老师进行组织打包，然后达到一定的目的。”他说，“可以采取‘1+X’的办法，就是5篇、6篇或者10篇类似的、相反的文本加到一块，让学生同时阅读，读完以后再梳理，最后才是对付考试的问题，水到渠成。”
在高中语文课程标准设定的目标任务群中，我们看到，当代文化的参与和探究、跨媒介学习与交流、跨文化专题阅读研讨等都有涉及。这说明语文之大，不仅关乎语言、文字、文学，所以《中学生阅读行动读本》并不局限于狭义的语文，还广泛涉猎了历史、艺术、博物等范畴的内容。
作为“博物”单元的编写者，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原教研组长邓虹这样定位编写立场：博物领域强调广见与杂闻，注重趣味性，关注风土人情、历史掌故等传统文化中饶有兴趣的细节，同时涉及自然、地理、历史等方面的博识，让学生在阅读中开阔视野，产生探索外部世界的兴趣，逐渐培养开放的胸襟与通达的情怀。“我编这个单元的时候，其实是要改变学生打量世界的眼光。”她说。
《中学生阅读行动读本》编写者之一曹勇军说：“我们在读本里所倡导的知识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知识，这种知识和平时在课堂上老师们驾轻就熟的知识是不一样的。我把这种知识称为行动知识或者准知识，也就是在任务目标的驱动下，在特殊的读写情境中，通过模拟的活动，引领学生自己去阅读文本、提炼文本的内涵，这个过程不仅让他们的言语能力得到提升，而且让他们的思想得到提高，认识得到升华。”他认为，这种知识恰恰是我们现在的语文课堂上缺失的，正是这种知识，将阅读引向行动。
（本文原载于2015年9月21日《中国教育报》读书周刊，题目为小编所加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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